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農夫的賭性

            2013/10/11           

圖╱聯合報系資料照片

【冬山阿明╱自耕農】 

離開大半輩子的軍旅生活,打麻將是父親難得的嗜好,牌友都喜歡找他,因為他十賭九輸,小輸就是贏,在牌桌上沒什麼殺傷力,幸好牌友間有個遊戲規則,輸見底就是兩千元,這樣才不會家庭失和,打麻將才能是消遣而不是廝殺。 

聽父親說,我爺爺喜歡賭,農閒時村裡的農人常會聚賭,他賭輸賭贏全寫在臉上,賭輸了悶聲吃飯,家人敬而遠之,賭贏了桌上就有肉吃,家中天倫和樂。 

我自認沒有賭運,所以避賭,難得好玩買過幾次樂透都是奉獻,孩子出生那天,揣測孩子是不是命裡帶財,買了一張樂透中了200元,心裡有點小安慰「兒孫自有兒孫福」。但是骨子裡,我對「公益彩券」十分反感,樂透讓升斗小民致富翻身?那是官府、財團合謀作莊的圈套,成就了幾個億萬富翁?又添了多少執迷不悟的敗家子?沒有辦法「發達國家資本」照顧弱勢,卻為財團、殷商廣開賺錢門路;放任稅制不公,造成貧富差距擴大,卻要靠提高人民的賭性來籌錢辦公益;這不只是資本社會裡劫貧濟貧的把戲,更是為政者的失職、無能。 

可是作為農人,非賭不可。 

何時插秧,要賭。「春分前好播田(插秧)」,從春節前到清明後,田裡都見得到插秧景象,最早插秧與最晚插秧的田,前後可以相差將近兩個月的時間。這牽涉到育苗場的作業模式,從浸種、催芽、綠化到出苗,大約需要20天,氣溫高時快些,氣溫低時慢些,農人各有配合的插秧機,也就有各自配合的育苗場。秧苗陸續出苗,稉稻先、秈稻後,農人按照自己的經驗與習慣,找插秧機播田,從插秧到收割,賭局延續120天,常常被罵慘的氣象局都看不準老天臉色,農人卻要靠自己的「神通」賭一賭。 

賭什麼?賭春意冷不冷,賭梅雨早或晚,賭颱風來不來。 

插秧初期,秧苗畏寒,一陣春風料峭,就會讓秧苗黃尾,不僅生長停滯,也容易病蟲害上身。捱過了生長初期的風險,兩個月後,稻子開始抽穗開花授粉,這時冷、暖氣團也在台灣上空開始推擠,梅雨來得早、來得晚,鋒面落在何處,雨勢大小、維持多久,這對「弄花(授粉)」前後約10天的稻子來說,關乎「空包彈」有多少,關乎成功授粉結實的比率。再過大約40天,垂穗的稻子準備收割,稻穗的飽滿度、成熟度是關鍵,可是太平洋上的熱帶低壓也在蠢蠢欲動,颱風會不會上門,路徑會不會轉向,農人開始賭,賭提早收割青米增多,還是賭按時收割換來倒伏。 

「做田無定例,全靠著節氣」,經驗傳承讓農人有所本,但其實老天常常翻臉不買帳,尤其是現在的氣候變化經常反常,更是難以捉摸。老天出牌,不管按不按牌理,不論是春溫,還是梅雨,或者颱風,農人都必須賭。 

與天賭,還有勝算,與人賭,傷心居多。收成之後,除了保價收購的公糧,其餘的濕穀就靠糧商垂青,管你豐收還是歉收,穀價是買方市場,農人難有講價的籌碼,濕穀不賣難道要等到發芽倒掉?或者烘乾存放賣不出去等著長米蟲?農人少賠就是贏。 

風災、雨災之後,泡水的菜畦,倒伏的稻子,滿園的落果,總是媒體上聚焦的畫面,或許記者還會加上「欲哭無淚」的形容詞,但是更多的是逆來順受的農人,整理好田園,天氣一放晴就準備再下種,再賭一回,因為看天吃飯,怨誰都沒用。 

「天兔颱風造成農災,XX區農業改良場關心災情並呼籲農友加速復耕,農友如有作物復耕技術問題,可撥打本場農民服務專線XXXXXXX」,風災後我都會收到這樣的簡訊,我想農政單位擔心的是菜價,擔心的是農產品短缺,造成價格上揚,但背後支撐著平穩菜價、物價的,難道不是農人的賭性嗎? 

※延伸閱讀》

‧揭開「混米暴利」的內幕
‧公糧收購大改制  擬明年設品種門檻



全文網址: 農夫的賭性 - 冬山阿明專欄 - udn專欄 - udn時事話題 http://mag.udn.com/mag/news/storypage.jsp?f_ART_ID=480545#ixzz2hNk8eXMB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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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冬山阿明╱自耕農】 

「出生地,臺灣省宜蘭縣」,我的身份證上有著這樣的註記,但是在宜蘭我無親無故,更沒有祖厝老家,只是當年父親的部隊落腳在此。若不是因為小孩的教育,我不會重回這個出生地,若不是為了小孩的三餐,我不會踩進田裡。 

剛到宜蘭為了找個窩身的住處,才知道一般人對「森林小學」的刻板印象,讓這所公辦民營的實驗學校,成了別人眼中的「貴族學校」,學區的房租水漲船高,讓我深切體會自己阮囊羞澀、捉襟見肘,直到找到山邊一幢廢棄的倉庫,荒煙蔓草間我看見了希望。沒有隔間、沒有浴室、沒有廚房,好像我小時候眷村的家,圍起竹籬笆,空地上放個大鋁盆,夏天曬太陽,冬天煮開水,全家人就可以洗好澡,煮飯炒菜就用火爐,放上煤球全家溫飽,後來有了煤氣爐,點火之前要先打氣加壓,這就成了我的童年玩具。 

山邊除了水泥廠,還有養香魚、鱘龍魚的鄰居,還有獼猴、山豬、雨傘節,夜裡山上響起獵人的槍聲,緊接著獵犬狂吠,驚醒之後望向窗外,眨眨閃閃鬼火飛舞,嚇了一跳,哇!螢火蟲滿佈夜色裡。 

父親老遠搭火車,第一次來看孫子住的地方,著實嚇了一跳:「怎麼帶小孩住在這種地方?」我瞥見他眼眶泛淚,看見父親的不忍。 

有一次,孩子蕁麻疹發作又發燒,聽從朋友的建議,不要尋求西醫投藥壓制,改用其他自然的方式緩解,看著孩子皮膚紅腫搔癢,心裡煎熬真想放棄,打針吃藥算了,看著孩子搔抓後破皮的傷口,真是有如刀割,還要堅持下去嗎?冷敷、按摩、拍打、安撫,孩子好不容易累了睡了,走出屋外喘口氣,望見滿天星斗,身為父親的我,不禁默禱:「孩子,你要堅強長大!」 

插秧後大約45天,田土裸露,秧苗渴水,我的田一副苦哈哈的樣子,與鄰田的景象非常不搭,但為了不讓福壽螺得寸進尺,這是不得不的選擇。 

福壽螺,農人稱「金寶螺」,這是前人造孽,後人承擔,原本引進要作為桌上的佳餚,棄養後現在成了每年耗費數億但「春風吹又生」的田間大患。插秧初期防治的方法,一般用的是分散包裝後的禁藥「三苯醋錫」,或者農藥行配製的不知何物的特效藥「白粉」,有機耕作則使用苦茶粕。插秧後田裡蓄著水,水秧秧美麗的畫面,背後靠的是殺螺的農藥支撐,藥性藉水流散,毒死了福壽螺,也毒死了其他水中生物,更流進河川的魚體裡,再被人們吃進肚裡,這又是造孽。 

如果不施藥,福壽螺大軍遇水則發,天氣暖活就從土裡竄出來,蠶食幼嫩的秧苗,一會兒功夫田裡就會處處「留白」,手工補秧還算是小事,重新插秧就欲哭無淚。沒有水,福壽螺就懶得動,抓住這個習性,儘量讓田裡不要積水,就是保護秧苗最好的方法。但是秧苗成長需要水,注水灌溉需要時間,看田區的大小,少說也要半天、一天,這期間福壽螺就乘著水流擴散大快朵頤,後續就要更費工補秧。 

有水螺害就來,沒水秧苗受苦,農人的兩難,除了靠農藥,還有別的辦法嗎?靠老天。來一陣及時的春雨,不要太多、不要太大,淺嚐即止,只要淋濕田土就好,老天保佑,比什麼農藥都有用,如果春雨亂了套,老天不幫忙,那就苦了秧苗、苦了農人。 

春耕後有時艷陽高照,雨水卻姍姍來遲,渴水的秧苗在田裡撐著,撿了福壽螺我也在田邊撐著,路過的老農搖搖頭,還要撐多久?還能撐多久?無語望天,作為小農不禁默禱:「稻子,你要堅強長大!」 

※延伸閱讀》

‧農夫的基因
‧福壽螺教我的事
‧劉克襄/被台灣遺忘的地方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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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簡介╱冬山阿明:  

 

半百小農,輾轉於人生之間,讀了點書,看了點世事。擺過地攤,演過舞台劇,拍過紀錄片,拿筆賺過三餐。落戶蘭陽,耕田、撿螺、補秧、挲草,捉摸皇天臉色,傾聽后土吩咐,種稻猶如養小孩,希望種出好穀子,養出好小孩。今年老天賞飯吃是阿明的耕田點滴。

 



 

農夫的基因

            2013/09/13           

圖╱聯合報系資料照片

【冬山阿明╱自耕農】 

或許你正做著「上班打卡,下班責任」賣肝的工作,或許你正滑著手機開著今天第五場的會議,或許你正喝著保利達加咖啡儲備明天的力氣。不管你現在是敲著鍵盤的「鍵人」,還是滑著觸控面板的「觸生」,回溯兩代以前,你的阿公、你的爺爺很可能都是農夫,越是往上溯源,祖先是農夫的比率越高,我們之間絕大部份的人,身上都帶著農人的基因。 

我的爺爺是個農夫,種田、養豬、做酒、賣柴,一個人當好幾個人用,辛苦賺了錢就買地,買了地還是種田、養豬、做酒、賣柴,家裡人丁不足,請了長工來幫忙,農活越做越多,農地越做越大。做農的本分卻沒有給他帶來好運道,共產黨來了,吃了不少苦頭但保住了命,可是到了超英趕美的「大躍進」時期,他卻活活餓死。 

當時他只有一個兒子,他供養兒子到城裡讀書,期盼下一代翻身,離開農家的苦日子。兒子還算是塊讀書的料,沒讓家裡擔心,但是戰爭的火苗引燃了十幾歲青年的熱血,上戰場抵禦外侮是年輕人的理想,這讓兒子的父親非常擔心,老遠從鄉下趕來勸阻,但是兒子已經早一步考取軍校,後來他想出用婚約綁住兒子,提早成親希望留人留後,但是辦完婚事,兒子還是帶著父親的相片離家走了,這一次出門就沒能回頭,再相聚已是白髮老人淚眼對孤墳。 

這個兒子、我的父親,當我小的時候,他會訓誡孩子:「不好好念書,將來就去放牛、種田。」對照同學裡放牛的孩子,總是赤腳來上課,儀容檢查常常被罰站,便當裡很少見到肉,有個荷包蛋就很不錯,在我小小的心靈裡,放牛、種田好像成了窮苦人家的代名詞。但是當放學走路回家時,放牛的孩子願意讓我們坐他爸爸的牛車,當阿兵哥到他家庄頭割稻,他帶著我們從這家吃到那家,我們都好羨慕。數十年後,同學會上見到放牛的孩子,田沒有了但卻多了十幾棟房子,身旁也多了漂亮的「秘書」。後來我忘了問父親,如果真要放牛、種田,我們家哪來的田?哪來的牛? 

為了不要放牛、種田,我好好念書,沒有讓父親失望,但是卻在中年之後下田耕作,這應該遠超乎父親的想像,他沒有來得及問我,如果早知如此,何苦念那麼多書?如果早知如此,就該早早去放牛。成為小稻農後,我發現許多好好念書的人都做了農夫,或許是嚮往鄉間的生活,或許是想讓孩子接觸到土地,或許是不想再為老闆做嫁,或許是看到農村裡的商機,或許是懷著左派憤青的勞動改造想像……。  現在的新農們,和我們阿公、爺爺那一代,做農的心情與環境非常不一樣,這會耕耘出怎樣的農業史呢? 

農村正在改變,除了按表操課噴藥、施肥的那一套,也多了友善環境的農法;農產品跨過「體制內」網絡,更公平、更直接面對消費者;農事體驗滿足都會人親近泥土的鄉愁,花錢體驗插秧、割稻成了流行;幫農產品加工行銷,成了表裡兼顧的社會企業;用當地農產在稻田裡辦高檔餐會,饕客趨之若騖;打造有機村,協助新農圓夢,也成為政績贏得選票。 

農舍跑得快,還是新農跑得快?這場賽事正在農村拉鋸,勝負難料,但是哪天你內在農人的基因開始作祟,拿起鋤頭讓一塊田開始復耕,農村、農地因為你的加入而有了生機,你就在寫歷史。「十萬青年、十萬軍」的時代已遠,這個時代何妨號召「十萬新農,十萬軍」,實踐一場農村的小革命? 

我們田裡見! 

※延伸閱讀》

‧彩妝師當農夫回鄉享受天倫樂
‧城市農夫種稻  靠臉書「巡田」

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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